逃玉奴

1 觀瑞雪(〇一)


    玉漏在與池鏡做了許多年夫妻後,也仍然羞於承認她對池鏡的感情。和人家坐下來談天,往往不提丈夫一個字,情願說些不着邊際的閒言碎語,哪怕她對別人家的閒事並不大有興致。

    同樣的,她對風情月債也無心去精通。只有金銀明細才是她最擅長的算計。

    「今年一斤炭比上年還貴了二十個錢呢。」她說。

    那時候是十月下旬,鳳家各房主子的屋裏均點了炭盆。自然了,像玉漏這樣既沒生養,娘家也沒甚根基的微薄侍妾哪享得了這福?就和丫頭差不多,連做的差事也是一樣。

    握久了針,手冷得僵,她擱下繡繃子把手放在下巴頦底下搓着,向對過靦腆笑了一笑,「今年的炭貴,更要省檢。我這裏闔上門也不怎樣冷,姑娘要是覺得冷,就到正屋裏去坐,正屋點了熏籠。」

    對面坐的是鳳家三小姐鳳絡嫻,面染桃色,珠環翠繞,今年春天剛出閣去了池家,還浸在新婚燕爾的喜悅中,一說話就不自覺地就把眉眼彎起來,「你趕我啊?我偏在你屋裏坐!實話對你說,一見你我就喜歡,和和順順溫溫柔柔的,不像大嫂。」

    絡嫻今天回娘家來,聽說她大哥新得了位美嬌娘,特地走來瞧瞧,一瞧就喜歡。

    玉漏是一雙有些憨鈍的杏眼,靈俏的小翹鼻,腮上還有稚氣未脫的一點嫩肉,顯得她那瓜子臉並不怎樣鋒利。通常人一見她就會覺得她是個性情溫和的姑娘,沒有尖銳的脾氣,極好相與的那種。

    外人只管如此看玉漏,可玉漏自己明鏡似的,她也鑽營,只不過是在心裏暗暗鑽營,不敢露出來半點。

    她身份低,不作得溫順乖覺點哪行?這二層三層的太太奶奶在上頭壓着,得罪了她們,九重天還未登上,先就給打下十八層地獄。因此她外頭看着是個憨厚沒主意的人,卻是她有意經營出的印象。

    絡嫻抱怨大奶奶,她可不能說什麼,那是她的頂頭上峰,人家做大她做小,哪裏開罪得起?她不過笑笑。

    不想絡嫻因見她面色淹淡,追着問:「我大嫂待你不好吧?她那個人最會吃醋撒潑,豈能容你?」

    玉漏笑道:「大奶奶待我還和氣。」

    「你還替她瞞呢!我都聽說了,成日叫你做活計,入夜了也肯放你歇着,支得你團團轉,暗裏吩咐廚房好飯好菜一點不給你,一連幾日葷腥也不見。」

    玉漏只是微笑,一面看着她,見她手上那對瑪瑙手鐲,心裏掂了個價,暗暗又驚又羨。自己手腕上只套了個細銀鐲子,光禿禿連個雕刻都沒有,是娘家給的,就是窮撐個臉子。

    手一抬,銀鐲子滑到小臂上去,玉漏又捧起繡繃做活。絡嫻劈手搶過去細看,「呀,這針黹的功夫真是好!你發發善心,也替我做件東西好不好?」

    玉漏因問:「要我做什麼?」

    「我們家小叔八月里從北京回來,他嫌麻煩,許多東西都擱在北京宅子裏沒帶回來。家裏現趕着做他的針線,被子枕頭那樣的大件自然有針線上的人,可絹子荷包香囊香袋什麼的這時候還沒得幾件呢。」

    絡嫻的這位「小叔」便是池家三爺池鏡,她嫁的是二爺,按叔嫂輩分叫人家「小叔」。

    八月末玉漏還見過這池鏡一回,卻裝作沒見過一般,低着笑眼和絡嫻隨便閒談,「我幫得上什麼?」

    絡嫻笑得兩頰發紅,有些羞赧的意態,「我這個新嫂嫂剛進門,也要為他備份禮,可金銀之物在他們家又不算什麼。想着替他做雙鞋,偏我的針黹又不大好,正為難呢。你要是得空,替我做雙鞋好不好?」


    「我不是推,就是好奇,你家小叔這麼講究啊?一定要使家裏頭做的東西,外頭買的不成?」

    絡嫻含嗔翻了記白眼,「他們那一家子男人都是這德性,嫌外頭人的手不乾淨。」

    玉漏拿餘光瞄她一眼,「那你們這位小叔這次回南京,還上京去不?一群人忙着替他做東西,他年後又走了,豈不白費力?」

    「這回可走不成了,在京里惹了點窮禍,打發他回來好生讀書,過幾年再入京考試。」

    絡嫻一面說一面好笑,「我們這小叔也不知是那條筋搭錯了,小時候也蠻規矩的一個人,忽然去年在京不知結交了什麼狐朋狗友,常是吃酒耍樂,和人鬥毆耍狠,變了個人似的。惹得我們家上上下下都不高興,都說他壞了性情。才到家那日給老太太磕頭,老太太氣得半死,不受他的,先叫他在廊下跪了半個時辰。」

    這事情玉漏也知道點,聽說是春天考試前兩日,和誰家的公子鬥毆,也把他自己的胳膊打傷來吊着,沒能入闈科考。

    惹了這樣的禍,他自己倒是沒所謂,照舊玩樂。他父親生氣,趕他回南京老家來,吩咐他閉門讀書。

    玉漏原還擔心他在南京坐不住,沒個幾月又要上京去,那她一番籌謀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眼下聽絡嫻這麼一講,看來池鏡這兩三年都要在南京踏實待着。她稍稍放心,這頭一把注,算是沒下錯。

    她點頭先應下來,還待要刺探些池鏡的事,卻聽得背後窗戶外頭有個男人笑,「三妹妹在這裏呢。」

    話音甫落,見人推門進來,是鳳家大爺鳳翔。因歸家來見他奶奶在午睡,又聽見西廂里在說話,便走到窗下聽覷幾句。

    看見絡嫻在這裏,鳳翔笑抬了一下下巴頦,「三妹幾時回來的?才剛在門外頭瞧見你們池家的車馬。」

    絡嫻走去將他胳膊挽住,「在母親屋裏已經坐了個把時辰了,想着過來看看大哥大嫂。偏大嫂在歇中覺,大哥又不在家,就上玉漏這屋裏坐會。你這是上哪裏去了?」

    「去訪一位同科。」

    玉漏起身讓他榻上坐,他順手揀了她擱下的那副暖袖筒子翻看,笑眼落到玉漏面上,「這是給大奶奶做的那對?」

    玉漏轉身去倒茶,一面點頭,「剛收好針腳,一會奶奶醒了就給她拿去。」

    鳳翔把袖筒疊來放在一旁,雙手接過茶來,「還是我給她拿去,她今日不知哪裏惹了火,我出門時就見她有些不痛快。一會你拿過去,豈不是撞在她槍頭上?」

    言訖,他的眼睛略帶歉意地掃過玉漏與絡嫻,低下頭呷了口茶。

    他長着雙溫柔的眼睛,天生的書卷氣,經過這些年的水墨薰陶,更顯得溫文爾雅。雖只二十四的年紀,卻沒有年輕公子的浮華意氣,難得一見的沉着內斂。

    這樣的人,偏配了個蠻不講理的奶奶。

    絡嫻常替她大哥感到惋惜,她把托在腮上的手猛地放下來,向窗戶上橫一記白眼,「怕她什麼?大哥脾氣也好過了頭,玉漏是你的侍妾,大嫂吃醋挑事,外頭人可不單要笑話大嫂,還要笑話你呢。」

    「人要笑話你也攔不住,嘴是長在人家身上。」鳳翔沒奈何地笑着,只是笑眼轉到玉漏身上時,難免生出一絲愧疚,便體貼道:「你搬根凳子來坐,老站着做什麼?自己家中,不要過於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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