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殿之外。
台階上。
「老二,裏面什麼情況!」朱棣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等了片刻未得到回應,臉色慢慢沉了下去,冷聲道:
「覺遠和尚,孤奉勸你一句,出家人也是有九族的!」
先前他自覺,即使有詐,也不會對朱高煦一個無足輕重的二兒子下手,畢竟朱棣不死,於整個局勢無任何改變,所以才放心差遣老二進去試探。
不曾想建文竟如此喪心病狂!
眼下老二杳無音訊,讓他萌生退意的同時,殺機翻湧。
「阿彌陀佛。」覺遠和尚雙手合十,默念佛號,壓抑快要翹起來的嘴角,不予回應。
「真當孤不敢使大軍踏足享殿嗎,屆時其內牛鬼蛇神皆當灰飛煙滅!血染了享殿也在所不惜,孤自會親自向父皇請罪。」
自討沒趣的朱棣眼中殺意沸騰,當即大袖一揮,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
一道渾厚的聲音從享殿內傳出:
「滾進來!」
轟隆!
朱棣整個人如遭雷擊,身形忽的搖搖欲墜,雙眼滿是不可置信之色,口中不斷喃喃道:「不可能,一定是我聽錯了」
熟悉至極的聲音再次傳來:「咱讓你滾進來!」
踏踏。
「殿下莫慮,確實是太祖爺在喚你。」
覺遠和尚善解人意的走下來,攙扶住燕王朱棣,一步步走進享殿。
朱棣失神間已經進到享殿,入目便是自己那二兒子跟個鵪鶉一樣,跪伏在一旁打哆嗦。
目光流轉,一位穿明黃龍袍的人正跟朱標閒聊,他視如大敵的建文帝朱允炆乖乖的蹲在朱標腳邊,抱着大腿溫順無比。
等等,朱標!?
「大哥!?你沒死啊!」朱棣眼珠子快瞪出來了,恐懼感瘋狂蔓延。
死了快十年的大哥都沒死,那四年前駕崩的親爹活過來還有什麼難以接受的嗎!
朱棣僵硬的往後看去,一襲熟悉至極的火紅色龍袍映入眼帘。
噗通!
「爹!」朱棣亡魂大冒,霎時間便與朱高煦跪成一排,感覺骨頭都酥了。
他本以為這樣的場面會發生在百年之後,卻沒想到此生最恐懼的場景會這麼早遇到,早知如此,朱棣寧願死在大侄子手上。
「老四,你漲能耐了啊。」
朱元璋面無表情坐在太師椅上,渾厚的聲音裹挾着無邊威嚴,在朱棣耳邊炸響!
緊接着便是一隻碩大的腳丫子,極為迅猛的把他踹倒在地。
「你個逆子,真是反了你了,這天下萬物,咱給你的才是你的,咱沒給的,你他娘不能搶!」
朱元璋脫下大鞋,一下又一下抽在朱棣身上,怒氣衝天喝罵道。
「爹你聽我解釋我沒有造反,大侄子他誤會了,靖難是爹你立下的祖訓啊,有奸臣蠱惑大侄子手足相殘,兒臣是依祖訓幫大侄子掃除奸臣」朱棣抱着頭顫抖個不停,三魂七魄嚇跑了一半,忙出言狡辯。
誤會?
朱允炆安靜地拱了拱朱標的手掌,輕哼一聲:昨個你可不是這樣說的,汗流浹背了吧,老四叔?
「行了,走到西天了你說不拜佛,少給咱扯有的沒的!」
朱元璋叉着腰喘着粗氣,不耐煩的把鞋子扔他腦門上。
朱棣連忙拿着鞋,跪着挪過去,老老實實的再給老爹穿上。
「太祖爺,不妨讓我說兩句。」朱由檢走了過來。
「大孫你想說啥就說吧。」朱元璋氣呼呼的說道。
朱由檢看着這位跟自己差了十一輩的祖先,正兒八經的比八輩祖宗還高,斟酌一下說道:「老祖對建文新政有何看法?」
朱棣雖然沒摸清這位穿龍袍的是個什麼身份,但看朱元璋都對他言聽計從,所以對於老祖這個稱呼,也沒敢發表意見。
他思考片刻,撇除主觀想法,儘量客觀的說道:「陛下積極地調整政策,革故鼎新,對緩和天下矛盾、促進百姓生計確實有大利。」
「但建文改制對官名、宮名、殿名等仿周禮頻繁更改,徒增紛擾,過度流於形式、不切實際,過於銳意復古,並且刻意削藩 對手足同胞施加殘忍手段,置父皇之言於不顧,以至於朝野中讒佞專權,遺禍無窮。」
「你放屁!」
朱允炆氣的跳腳,本來聽着被誇了兩句,還美滋滋的,突然就被銳評了,平時自然無妨,可今日太祖皇帝在,一言一行都影響巨大,怎麼可能任由詆毀。
「閉嘴!」朱元璋喝罵道,在此之前朱由檢已經講過不少細節,所以老四的評價雖然帶着不小的主觀情緒,但也較為客觀。
而朱允炆當眾罵長輩,則在他心裏的印象又拉低一節。
朱由檢點點頭:「不錯,建文新政有不少都值得借鑑,希望老祖謹記一言,遷都仍有利與弊,但宦官貽害無窮。」
朱棣有些摸不到頭腦,但也把此言記了下來,目前他還沒有遷都的想法,只希望自己這顆腦袋不要那麼快搬家。
到時候就真摸不到頭腦了。
至於宦官,他更聽不懂了。
朱元璋若有所思的看着這一幕,目光逐漸深邃!
他開始認真打量着這位突然間老了二十歲的四子,眯着眼問道:「老四,咱問你,你覺得自個肩上擔得起山河之重嗎。」
「皇爺爺不可」朱允炆大驚失色。
「嗯?」
朱元璋斜視一眼,頓時讓建文皇帝噤若寒蟬。
「兒子不敢!」朱棣把頭壓的更低了,冷汗唰唰掉,試探,絕對是他娘的試探。
對於自家老爹的腹黑程度,他一點都不敢輕視,當年有意培養胡惟庸獨裁,藉機廢除千年的丞相制,集天下權力歸於一身,手段莫測,令人膽寒。
「不敢?那你可知叛逆何罪,皇帝會如何處置你。」朱元璋語氣不急不緩道。
「皇爺爺!」
朱高煦高呼:「孫兒斗膽直言,建文帝在位期間對藩王大肆揮動屠刀手足相殘,吾父身為大明藩王,太祖之子,卻被逼的裝瘋賣傻,菜市赤身只為消除皇帝疑心!」
「可即便如此,建文帝依舊不放過吾父,急於痛下殺手,再這樣下去皇爺爺的子孫後代都被這位皇帝殺乾淨了,皇爺爺能有多少子孫待其殺戮?朱家血脈瀕臨斷絕,吾等焉能不反耶?」
「大膽!」
「朱高煦你放肆!」
朱棣連連怒喝,面色難看不已,在他看來父皇還活着那麼建文帝做的一切,肯定都是朱元璋允許的,以此攻擊朱允炆除了訴苦別無益處。
可自家老二這一番言論等於直接承認了造反的事實,他此刻更加心驚肉跳,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