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城裏城外堪稱兩處世界。
一刻鐘之前詠芳街那些煙火人間的喧囂與熱鬧被一道城門完全隔絕。
而與之相對的,是城外的蕭然秋色亦被隔絕。
草木皆枯,萬籟俱寂。
「怎麼起霧了?」
肖徐行與莫明琪步行於一片枯林之間。
而此時的這片枯林卻被一團薄薄的霧氣所籠罩。
「索性霧並不大。」
肖徐行淡淡道。
在與小葉匆匆道別後,肖徐行與莫明琪便趕忙出了城。
而出城之後直到現在,這是他二人唯一的一次對話。
莫明琪回望他一眼,雖然他們此時腳下的這條路非常平坦,但她卻從肖徐行眼中看到一絲波瀾。
「霧大了會怎樣?」
肖徐行道:「霧大了,一些真相就被隱藏了。」
莫明琪道:「難道你現在並不清楚真相?」
肖徐行道:「我當然不清楚,畢竟雖然霧不大,但卻仍是有的。」
莫明琪長久不語,只是步伐慢了許多。
「你沒有想對我說的話麼?」
肖徐行突然停下了腳步,而莫明琪卻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頭一直低着,那一雙碩大的眼睛也有一些暗淡。
肖徐行繼續問道:「你好像很不開心。」
莫明琪道:「我為什麼一定要開心?」
肖徐行道:「畢竟你做了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她再次沉默。
她再次沉默了很久。
久到一片枯葉從枝頭落下,觸到地上,又融入了泥土。
「你不怕我麼?」
「怕你什麼?」
莫明琪的雙眼更加暗淡,似乎周遭的濁霧飄進了她的眸子。
她緩緩抬起了頭,「你不怕毒麻雀?」
肖徐行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怕毒麻雀?」
莫明琪道:「因為江湖上的所有人都怕。」
肖徐行道:「為什麼所有人都怕毒麻雀?」
莫明琪道:「因為所有人都怕死。」
肖徐行笑了。
他笑道:「或許的確所有人都怕死,但為什麼一定要怕毒麻雀?」
莫明琪道:「因為毒麻雀比死更可怕。」
肖徐行道:「比死更可怕的是什麼?」
秋風瑟瑟,林霧朦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秋風,也似林霧。
「是痛苦,對罷?」
莫明琪有些悲哀地苦笑着。
不知道她在為什麼而苦笑,亦不知她在為什麼而悲哀。
肖徐行仍笑着。
淡淡地笑着。
「我相信崔小信現在寧肯被你一刀捅死,也不願中你的七蟻噬心毒。」
「他活該。」提起崔小信,莫明琪眼中的陰霾頓時全然散去,代之的只是一股狠戾,「毒麻雀就是為了讓這種人害怕才存在的。」
「毒麻雀……」肖徐行反覆吟詠道。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毒麻雀的真名本是『鴆』,對罷?」
莫明琪點點頭,嘴角不由自主露出欣然的笑意,「難得還有人知道我派的真名,不愧是鬼谷弟子。」
肖徐行道:「鴆派用毒之術舉世無雙,傳說世上所有奇詭之毒鴆派無所不有。創派不過二十餘年便聲名鵲起、無人不曉,讓無數江湖中人望風而逃,本事着實不小。」
莫明琪:「應該也沒有你說的這樣厲害。」
肖徐行道:「何以見得?」
莫明琪道:「至少有一個人沒有逃。」
肖徐行道:「崔小信畢竟並非在一開始便知你是鴆派的弟子。」
莫明琪道:「我說的並不是他,而是你。」
肖徐行又笑了。
他笑的仍是那樣溫和。
他轉過身去望向前方的路,幸好霧氣不濃,還看得見西湖。
「馬上便午時了,我們需要快些走。」
而莫明琪卻還未待他將話說完便又蹦又跳地走過了他身邊。
她總是這樣,喜怒都只是一瞬間的事。
就像她的雙眼,又變得無比碩大……
西湖之上煙波浩渺,鷗鷺翩飛。
湖水平靜恍如銀鏡一般。
但平靜的只是湖水。
「那就是湖心亭罷?」
莫明琪指着湖水中央的一座不大的亭子,飛角銜雲,玉柱連波,掩映於一層水霧之中卻更顯幾分超然飄逸。
「真是一座別致的亭子。」
「畢竟邀我們來的也是一個別致的人。」
肖徐行遠眺亭中,金良玉的身形的確與這座湖心亭一樣惹眼。
但對肖徐行而言,比湖心亭與金良玉更惹眼的還有十六個人。
十六個女人,金子做成的女人。
金良玉的十六金侍此時便分列亭子四周的四條小舟之上。
她們的身影仍如昨日那般旖旎。
她們的臉上仍如昨日那般蒙着面紗。
而她們的今日也仍如十幾年來不容許她們出現任何差錯的幾千個日日夜夜。
莫明琪長呼一口氣,行了一路,她明顯有些乏了。
「我們這就過去罷。」
「等等。」肖徐行止住了她。
莫明琪不解道:「等?還等什麼?」
肖徐行道:「等這場戲唱完。」
莫明琪道:「戲?哪裏有戲?」
肖徐行道:「我們要去的那裏。」
莫明琪轉頭望向湖心亭,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皺的像胡波麼?
不,像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