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江湖志

第一回 夏公謹對論河套,嚴世藩座談江湖(1 )


    開篇詞:

    白刃青鋒霜遍野,雨瀟驚雁聲寒。

    仗劍登臨玉樓觀,毓德參黃老,分水法墨田。

    曾聞世間多俠客,布襟杯酒風餐。

    步光殘影出承天,可憐今過後,無有桂洲嘆。

    夏天的北京城時而會在午後迎來一場瓢潑大雨,雨勢如傾盆,澆去了不少瀰漫在街巷中的暑意。

    承天門前,親軍京衛總旗林光先焦急地來回踱步,近旁的小旗長林光宇也是一臉急不可耐的表情,消暑的大雨似乎並未給這兩位身擔守衛宮城的親軍軍官帶來絲毫清爽。

    「嗒~嗒~嗒~」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雨幕中傳來,林光先如臨大赦,不顧滂沱的雨勢一個箭步迎了上去。

    只見來人身着銀色飛魚服,一手持馬韁,一手按住腰間的繡春刀。

    林光先目光瞧定了來人身份迎頭便拜,道:「親軍京衛總旗林光先參見陸炳大人。」

    陸炳勒住了馬,隨手將韁繩擲到林光宇手中,抄起還半跪在地的林光先的胳膊,徑直朝宮裏走,邊走邊道:「如實稟告宮裏面的情況。」

    林光先的胳膊被陸炳拽得生疼,擰着面回答:「回大人的話,小人只聽說陛下今日辰時將嚴閣老召入毓德宮,隨後夏閣老便直接到內閣接了首輔的事宜,嚴閣老到現在都還沒從毓德宮出來。」

    陸炳放下林光先的胳膊,低聲喝道:「夏閣老不是罷官兩年有餘嗎?怎麼不聲不響進宮的?你在宮城怎麼做事的?」

    林光先惶恐地回應着:「回大人,小的也是剛知曉,夏閣老是今個兒一早卯時開門隨着仁壽坊獻丹的方士進的宮。」

    陸炳聞言,先是一鄂,然後無奈地說道:「這是皇上親自出手了,倒也怨不得你們。看來這次夏閣老起復,來者不善吶!」

    陸炳嘆了口氣,看了看一旁不解的林光先,放慢了方才匆忙的腳步,緩聲說道:「現在湖廣道監察御史陳其學已經盯上吾等,他是夏言的學生,夏言可能會順着他開刀立威。須要小心應對着。」

    林光先聽聞陳其學三個字頓時一僵,顫着聲道:「可是咱們北鎮撫司與夏閣老並無怨仇啊!」

    陸炳冷哼一聲:「吾聽聞有人在明玉坊別雲樓打了進京述職的陳其學,這不是怨仇?」

    林光先聞聽得陸炳所言,腳下一軟,半跪下去揪扯陸炳佩刀的尾端:「大人,是小的約束手下不嚴,小的與弟弟已經備好厚禮送到了陳大人府上,得了陳大人諒解。還求大人寬點一二!」

    陸炳微微皺眉,看了看遠處的巡邏親軍,扶起好似一灘爛泥的林光先,道:「好,吾今日且留住你兄弟二人,但陳其學處你必須安撫住,否則吾必嚴懲不貸。前面要到午門了,你先去親軍千戶那裏簽摺子,回北司去候着,吾不想這時候節外生枝。」


    林光先聞言大喜:「謝大人,謝大人!結月利的時候,小人兄弟二人必定親身躬踐,替大人分憂!」

    陸炳沒有對林光先這副「赤膽忠心」的樣子作過多表示,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顧不得避雨,一邊踱步向內廷去,內心一邊不斷地思忖着皇帝這次不同尋常的動作:

    夏言曾經擔任多年首輔,精明強幹,有不小的功績,但是因一直反對聖上修道而導致天顏震怒被解官革職。嚴嵩老而得寵,辦事也還算牢靠,擠走夏言之後獨霸內閣大權,正是紅的發紫。然而為何今日形勢就此逆轉,皇上不發聖旨便着夏言起復入閣,再掌大權,到底是何緣故?

    毓德宮內,當朝天子,大明聖上嘉靖皇帝朱厚熜身着一襲墨青道袍,正端坐於正殿中央蒲團之上。蒲團四周紗帳紛繞,四周地面鑲刻九宮八卦,裊裊的蜜檀香煙從宣德爐中飄然而出,窗外漸稀的雨聲淅淅瀝瀝,皇家大殿被縈繞出天闕之感。

    嘉靖面似天人交感,神態恍若出塵,內里其實正眯縫着眼睛打量着立侯在一旁的嚴嵩,已過耳順之年的嚴嵩依然目光抖擻,白眉白須,面目清奇消瘦,配上頭頂的沉香水葉冠更添幾分仙風道韻。

    都知監的宦官打破了自午時開始的沉默,快步進殿奏報道:「啟稟皇上,錦衣衛都督同知,北鎮撫司都督陸炳到了。」

    嘉靖似乎沒有聽見宦官的傳話,自顧地起身理了理團着的衣擺,在參修的八卦陣外的矮座上坐下,溫吞吞地喝了一口茶,這才對着等得有些發僵的宦官說道:「傳!」

    陸炳理了理飛魚服,抖去衣冠上的雨水,隨着都知太監進了大殿,目光瞥見立在一旁的嚴嵩,不由心頭有些發緊,趕忙行禮拜見:「臣陸炳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許久之後陸炳仍未聽到「平身」,不禁覺得今日形勢有些詭異,但是夏言並不在殿內,嘉靖沒必要晾着自己,難道是預估似出現了偏差,暗暗覺得有些恍惚。

    「惟中啊,你在朕這兒站了半日,可是明白朕的意思?」

    嚴嵩聽得皇上終於開口與自己說話,連忙拜倒:「臣惶恐,不敢以小人之懷揣測天意。」

    嘉靖冷哼一聲:「不敢?朕問你,兵部侍郎曾銑的奏疏為何擅自留中,不票擬也不發司禮監批紅?」

    「回陛下,曾銑負有巡撫山西之責,卻一再妄言他省軍務,專擅越權。故而,臣本待朝會稟明陛下,治曾銑之罪。」嚴嵩仿若義正言辭地回答。

    「嗯,曾銑這個人朕是知道的,向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在內閣看他以山西巡撫之身奏報陝甘軍務自然是越權。但是你未經票擬就擅自留中奏疏,如此處置,嚴閣老,你是不是也專擅越權了?」嘉靖口吻和藹,點出了嚴嵩今日之困的緣由——臣子擅權,擾亂天聽。

    嚴嵩皺了皺眉,面目肅然地再度叩拜道:「啟奏陛下,臣不知臣的思慮已涉如此大罪,今日聞聽得陛下教諭如聞晨鐘暮鼓,振聾發聵,方覺才性疏淺,且近來頗感年老力衰,不能勝任陛下所委之重任。臣請陛下憐憫,乞骸骨。」

    嘉靖揚了揚眉毛,品了口茶,淡然地說:「說嚴閣老乞骸骨,不知多少大小官員會覺得是痴人說夢。朕不准,你對國家有大功,去年主持黃河護堤,今年雨季來臨,人田安康,你辦的事都看在眼裏。不過你確實年事已高,需要歇一歇,總讓一位閣老辦事有些不妥。夏公謹既已再度入閣,復首輔職司,你就暫且休息一些時日吧。」

    「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嚴嵩聽得嘉靖的回答不悲不喜,淡然地回答,「臣告退,回家必定閉門思過,循守陛下教誨。」

    「你去吧。」嘉靖漠然地揮了揮手。

    待嚴嵩退出大殿,嘉靖從衣袖中抽出一份奏疏甩給了陸炳:「你自己看看吧。」

    陸炳小心地拾起扔在地上的奏疏打開,看了數行覺得一股寒意從地上透了出來,直鑽到脊椎的每一個縫隙,但是越向後看,陸炳又覺得有人把自己從冬日的冰窖里撈上來了,一層一層地裹上了溫暖的棉被。

    奏疏的內容其實很簡單,湖廣道監察御史陳其學彈劾陸炳違反禁令買賣人口,私設賭坊,密集武林人士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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