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壽終正寢

    雨夜，17樓的三室空房，一陣陣的痛苦呻吟聲從臥室傳出。一位承受了多年病痛，百般治療折磨的五十多歲老人不停地叫嚷着：「再給我打一針止疼針吧！再打一針吧！……」

    然而屋內並無一人。只有窗外雨天堵車司機煩躁的鳴笛聲仿佛在回答自己。

    兒子兒媳帶着三歲的小孫子吃過晚飯去市中心購物了，還沒回來。

    這時老人耳邊突然響起仿似來自深淵的反覆低吟聲：「閉上雙眼，得到徹底的解放！閉上雙眼，得到徹底的解放！……」

    聲音時遠時近，時小時大。

    然而老人怎捨得放手！

    他留戀兒子，留戀孫子，留戀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本以為都看透的一切，足夠的心理準備，但在面對死亡的瞬間，卻仍是那麼的脆弱！

    老人忍着劇痛細查着屋內的陳設，連衣櫃門上的雕花他都看的細緻入微，失神流淚。

    他再次回想起了回憶過無數遍的匆匆一生，撫摸了床邊一切。

    末了他用乾枯的右手拼盡全力的將床頭柜上的全家福放在自己胸前。

    伴着窗外雷鳴風嘯、暴雨打窗，老人依依不捨卻仍舊面帶微笑的離開了人世。

    風，繼續呼嘯。

    雨，也滴答不止。

    但一切的聲音，伴着老人閉眼，而對他徹底終止。

    安靜，還是安靜！

    原以為死去是無盡的黑暗，無邊的深淵。直到老人閉上眼那一刻，他才知道，死亡只是脫離了軀殼，人真的有靈魂存在。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出竅的靈魂，竟然是青年模樣。

    一字眉，大長腿。中分頭，香腸嘴。高鼻樑，眼如水。

    他用雙手撫摸着自己的每個部位，看着躺在床上的身體，呆呆站立。

    良久，他自言自語道：「怪不得人們都說老小孩，老小孩。人的靈魂年齡原來跟心不跟人。不管你年歲多大，只要有顆年輕快樂的心，你的靈魂就永遠是青春模樣。我的靈魂這麼年輕，估計是因為我一輩子老改不了愛貧嘴的毛病！」

    只是他沒發現，自己呆愣的時候，他的靈魂體在悄悄膨脹。

    沒過多久，兒子帶着孫子兒媳回家了。

    小孫子第一時間衝進爺爺的臥室，叫嚷着：「爺爺，爺爺，你看看我的新衣服好看不好看……」

    然而，小孫子拽着爺爺的雙手搖晃了半晌，卻沒得到爺爺的任何回應。

    見叫不醒爺爺，小孫子跑出房間對着爸媽生氣道：「爸爸媽媽，都怪你們，爺爺不理我了！我就說要帶爺爺一起去的。都怪你們！都怪你們！」

    媽媽便忙着整理物品便回頭道：「你爺爺估計睡着了，你別去打擾，自己玩吧！」

    但爸爸似乎聽出兒子的話有些不對勁。

    他走進父親的臥室，卻發現父親已沒了呼吸。

    想起父親的養育之恩，那些曾經和父親在一起的快樂與爭吵。爸爸心中痛苦難耐，失聲大哭了起來。

    老人的靈魂並未離開，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裏。

    他想去勸慰，卻發現自己如虛幻泡影，無法觸摸。

    他心中難過，紅了眼睛，卻無淚可流。

    直到這時，老人才發現自己的靈魂身體已經虛化膨脹了數倍。

    漲着漲着頭部竟然頂住了屋頂，慢慢的擠壓着他近乎無法挪動。

    不管多麼留戀，多麼不舍，他必須馬上從窗縫離開。

    老人擠出屋外，魂體在空中慢慢飄落。

    外面依舊風大雨大，雷電交加。

    他的魂體隨風搖擺，任雨水穿落，但雙眼始終不離家的方向。

    難道我袁寶就這樣走了？

    再也回不去了？

    輕輕的落在地面，袁寶彈了幾彈。

    他沒走。

    他在等。

    等自己漲大到17層高的時候，再看看兒孫的音容相貌。

    第二天天剛亮，袁寶已經膨脹到十層樓高的魂體站在寬廣的馬路上。人流車流從他腳下，拉出長長的拖影。

    他的眼前仍舊只有黑白，死人的雙目是看不到人間的色彩的。

    此時雨後天晴，萬里無雲。陽光照的有些刺眼。

    枝葉上的雨珠折射着日光，使洗刷過的世界像剛擦淨的玻璃杯，明淨閃耀。

    不知為何，袁寶發現自己的虛脹魂體正慢慢被路邊青草樹葉吸走。而且被吸收的速度竟然越來越快。

    「難道進行光合作用的綠色植物，竟能吸收人死後出竅的靈魂？」袁寶自語道。

    「難道靈魂也有循環，類似能量守恆？」袁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論。

    「是了。魂體被植物吸收，人類食用儲存有靈魂的植物，吸收植物中的靈魂。男人吸收的靈魂碎片匯聚成精子，女人吸收的靈魂碎片匯聚成卵子。最後兩者結合，誕生新的生命，新的生命自然也具有靈魂。靈魂竟然也是反覆利用的，只不過每次都會被重新分解重組。自然界真的好神奇！哪怕在你看不見的角落裏，也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意想不到的事情。」

    想到這裏，袁寶的魂體苦笑道：「若自己的還在人世，憑這項發現估計就能得個諾貝爾獎什麼的！」

    沒過多久，袁寶的魂體開始四下飄搖，腳腿已經被吸收的有些殘缺不全，站立不穩。

    這時他才注意到，那個從他死後就一直懸浮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黑白磚瓦門樓。

    「難道這就是去往陰曹地府的大門？」

    「但我不想走，就差一米！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能看到兒子孫子了！」袁寶不甘心。

    但這時，袁寶的雙腳已被周邊植物吸收殆盡。

    袁寶仍舊堅持。

    但越到後來，他膨脹的高度，就越比不上植物吸收的速度。

    袁寶雙眼看天，笑罵道：「老天爺，你這是在逗我？you他媽是在kiding.me？考會計差一分，選廠長差一票，領退休金差一年！如今看我兒孫最後一眼，你讓我差一米！也罷，也罷，你想玩你就玩吧！」

    笑罷，袁寶充滿眷戀的看看自己的小家，依依不捨的推開黑白門樓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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