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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這聲音仿佛從亘古而來, 空靈蒼茫無悲無喜, 又宛如臨近在耳,字字清晰。七色字小說網http://m.qisezi.com
燕稷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一個虛無之地,四周隱約有淡色霧氣纏繞,一眼望不到邊際,他茫然睜着眼睛,聽着那道蒼老的聲音在再次響了起來:「你可覺着歡喜?」
這聲音猶如一把鑰匙, 解開了塵封在記憶深處的謎,讓過去被遺忘的事情重新浮出表面。
燕稷突然想起,這樣的聲音和這樣的問話, 他其實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第一次。
是他那年二十四歲生日前夕。
那天下着大雪,他被一輛橫衝過來的車碾於輪下, 他倒在雪裏看着身下的白雪被浸染成紅色, 在鮮血流盡身體徹底冰冷的時候,聽到有人用無悲無喜的聲音問他,你可覺着歡喜?
他不歡喜。
他的人生還沒開始就這麼潦草結束了, 怎麼會歡喜?
於是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沙啞說了不。
從此成了大啟萬千寵愛的的小太子。
第二次和第三次。
是在那個大雪紅梅的夜裏。
這兩次,他一次焚於烈火, 一次被鴆殺在宣景殿,蹉跎一生, 半生懵懂半生無知, 生生把自己碾進了塵埃里,辜負了無數人的命與期待,他在不甘里閉上眼睛, 再醒來,便重新回到了最初登基的時候。
這一次他權衡朝堂玩弄權計,將燕周后路斬斷後征伐八邊,就此威懾天下,青史留名。
他擔起了帝王期待和百萬臣民的命與榮光,可依舊沒能熬得過二十四歲生辰前的那個晚上。
那晚他臥於病榻,以為一切會就此結束,卻又聽到了那個無悲無喜的聲音,還是問他,你可覺着歡喜?
想一想,他這一世,功成名就,榮耀及身,無愧天地民心,應當是歡喜的,可在命數將盡的一刻,燕稷卻發現自己行屍走肉般活了八年,末了回頭看,居然連一個會掛念顧及自己的人都沒有。
他連愛與被愛的滋味都未曾體會過,歡喜二字對他二而言其實是個笑話。
他又說了不。
就此有了新的開始。
而如今,是第五次。
他一直在想如何結束漫無盡頭的輪迴,到頭來卻發現這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其實是他自己的選擇。
五味雜陳。
燕稷怔怔看着前方的虛無,將自己度過的這麼些年一點點回憶過去,荒蕪辛苦溫暖明媚,等到腦海中的畫面停留在一雙溫柔的眼,耳邊又聽到那聲問話。
「你可覺着歡喜?」
燕稷低聲笑起來,目光寧靜沉穩:「是」
話音落下,眼前出現一處光點,漂浮在四周的霧氣緩緩纏繞在燕稷身上,輕輕遮上他的眼睛,用堪稱溫柔的姿態輕輕撫着。
燕稷的意識在這陣溫撫中漸漸變得模糊,眼皮慢慢合了上去。
在他眼睛徹底閉上的那一刻。
背後光芒大盛。
……
大啟天和八年,冬月十三。
帝王生辰。
這日朝堂百官早早起了身,備好賀禮前往宮城。
蘇謀在宮城前下了馬車,遠遠就看到了姜百里和林胤,他走過去,姜百里笑着喚了一聲:「蘇老。?」
蘇謀點了點頭,邊上幾人也圍了過來,各自寒暄,說着說着就說到了此次帝王壽宴上面。
「陛下登基八年,舉千秋宴這似乎還是第二次,不過這次也確實該好生辦一場,畢竟是極有福祉的事情。」
「是啊,聽說陛下前些日子病重,纏綿病榻數月,昨日夜裏停了呼吸,太醫院束手無策。誰知半個時辰後陛下突然醒了過來,之前的病痛也痊癒,這不是生辰帶來的喜氣是什麼?」
「大啟天佑之國,陛下自然也是受眷顧的人,這自然是正常的。」
「誰說不是呢,陛下無事,吾等也好放心啊。」
「……」
宣景殿。
燕稷靠在榻上,嫌棄的看了看謝聞灼手裏的藥碗:「我已經好了,這就不必了吧。」
「不能少。」謝聞灼說,「陛下前些日子身子虛弱到底是傷了底子,鄭太醫說這藥至少得喝三月……別鬧,喝了就好了,不哭了。」
鬼信它不苦。
燕稷面無表情看了一眼睜眼說瞎話的謝聞灼,巋然不動,看着他這樣,謝聞灼嘆了口氣,放下藥碗握住燕稷的手:「……陛下,聽我的好不好?有些事情我承受不住第二次的。」
燕稷一愣。
他看着謝聞灼祈求的眼,突然想起了他之前剛剛醒來的時候。
那時外面還是黑的,宣景殿燈火昏黃,他睜開眼,看到謝聞灼握着他的手半跪在榻前,面無表情,眼裏儘是崩潰到極點的絕望和麻木。
之後看到他醒來,那雙眼睛裏湧起最多的不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和慶幸,而是一種濃郁到化不開的淒切和惶恐。
那樣的謝聞灼,燕稷再也不想看到了。
他垂下眼,心疼的摸了摸謝聞灼的臉,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謝聞灼早早就備好了蜜餞,看他放下碗後就餵了過去,燕稷連着吃了一小盤才停下:「真是太苦了……好了,走吧。」
這次的千秋宴設在盛祈殿。
燕稷原本是不想辦的,因為他嫌麻煩,無奈邵和一直勸着,就連謝聞灼也是如此,他想了想覺着辦一場也好,畢竟這一日其實是他人生中真正的開始。
宴會開始,聲樂響起。
燕稷被忌口,宴席上的東西大多不能碰,幸好小太子已經被接了回來,躺在他懷裏咯咯笑着,讓燕稷不至於無聊,賀戟和傅知懷也在,遙遙對他舉酒三杯,燕稷一笑,他們也笑起來,仿佛還是從前最快意的時候。
這日千秋宴結束,又是深夜。
眾人醉醺醺各自攙扶着出了宮,宮城很快又恢復寂靜。
燕稷躺在榻上靜靜看着邊上謝聞灼的臉,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麼彼此望着,而後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真好。」燕稷把臉埋進謝聞灼懷裏,「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用來愛你。」
「還有,珍惜你。」謝聞灼補了一句,微笑着在他眼尾親了親,燕稷笑眯眯在被前的地方摸了摸,撇嘴,「這顆痣沒有了還真有點不習慣。」
他這次醒來後,與渾身病痛共同消失不見的眼角那顆鮮紅的淚痣。
燕稷想,那顆痣或許就是他這麼些年絕望和不甘的凝聚,幾世輾轉後朱色沉澱